默雨：高僧　阿呆　鱼 (5/6)

第四十九天。

吃饭时，阿呆一向习惯在桌上多放一个碗，专门做为喝汤使用，住持今天刻意凝视着这个空碗许久。

「师父，有什么问题吗？您该不会认为我每餐多洗一个碗会浪费水吧？」

住持摇头：「我问你喔，你家养了几个人？」

「呵！师父明知故问，当然就我和小英啊！」阿呆说。

「嘿嘿，好像不是这样喔！看见你手边的这个空碗，让我想到你家可以说是养了十八个人。」

「不会吧？哪时候我娶了三妻四妾，同时又生了一堆的孩子？」

「别怀疑。」住持悠悠地回答，「因为人类把千万吨的玉米、燕麦、黄豆…拿去喂鸡、猪、牛，所以根据统计，一位荤食者一生所消耗的谷物，是一位素食者的十二倍，这意谓当你吃一碗饭的时候，身边隐约有十一个人面前摆着空碗只能饿肚子。由于小英还是个孩子食量算大人的一半，因此我说贵府等于养了十八个人---十八个吃全素的人。」

「但就算如此，在现实生活里，并没有人因为我们吃肉而真的挨饿呀！不是吗？」

此时住持反问阿呆：「这样说来，那地球上每天有两万个儿童饿死的新闻是假的啰？」

第五十天。

阿呆心里嘀咕：「天啊！想不到吃肉肉和饥荒饿死人也有关系。」

「在这个世界，如果一个人不幸生错国家，牛肉竟然会比他的命还重要！」

「我们一定不能把这个消息传到非洲去。」阿呆摸着小英的头，心中闷闷地想。

第五十一天。

刚咽下第一口饭，阿呆就说：「师父！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吃牛肉、猪肉和鸡肉，反正只要食量大的动物，我都不吃。」

小英听了仿佛被雷打中，愣愣地看着爸爸。

这样的宣布连住持都很意外，于是便问：「为何会挑『食量大』的动物不吃？」

「因为都是『胃』惹出的祸。爱吃的、被养的、饿扁或饿死的，都和它有关。」阿呆撇着嘴说。

「呵！是我前天的那席话触动了你吗？」

阿呆深深吸一口气：「是昨天在摸小英的头的时候触动了我。做为一个爸爸，我没办法想象有人必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饿死，却无能为力。」

「爸！」只是小英这时候气得直跺脚，「你没事干嘛摸我的头？那我以后不就不能吃牛肉堡或猪肉堡了？」

「哎！对喔！」阿呆一听才想到，「那怎么办？只吃上下那两片面包这样不行吗？」

第五十二天。

阿呆帮小英夹一块鱼肉：「来！虽然没有猪肉、牛肉，至少你还有新鲜的鱼吃，在这个世界，很多和你年纪一样的小朋友，都是搓着空肚子上床睡觉的。」

「爸，那些小朋友肚子这样摩擦生热，就会比较好受吗？」

「呃…女儿！你的问题反而把我考倒了，大概是吧？学校老师不是都教『热胀冷缩』吗？不过……」讲到这里阿呆忽然疑惑地望着住持，「是谁教会非洲儿童这些物理知识的？」

第五十三天。

阿呆这几天都很愉快，虽然他也是有点想念牛肉、猪肉和鸡肉的味道，但他觉得自己下了这个决定以后，无形中好像救了许多撑不过明天的孩子。

「至少，把能够抢救生命的谷麦拿去喂猪喂牛，而最后的目的却又是把猪牛宰来自个儿吃，人类真是毫无理由这么做。」阿呆越想越是喜欢自己。

「师父，我从小到大都以为世界闹饥荒，是因为粮食生产不足耶！从没想过竟然是大家见死不救的结果。」用餐的时候阿呆说。

「自从工厂化的农场出现之后，作物就不再像从前只负责养人了。原本地球上是不该出现粮食不足的，因为一亩的土地如果用来种马铃薯，就可收成约一万公斤，但是，当这一亩的土地被拿来种喂牛的谷物，最后只能生产出七十五公斤的牛肉，这就是问题的所在。光在美国，就有三分之二的农地是用来种牲畜所吃的饲料，而且最荒谬的是：牛肉没有马铃薯营养！」

「难道这些养牛的老板，都没想过试试用马铃薯来喂牛吗？这样听起来代价还真大。」阿呆说。

「严格讲，我们只是在偷窃子孙的粮食来达成吃肉的愿望，这个代价当然会很惨重。」住持看着他，「等世界上这些农地的地力退化、沙漠化、或土壤流失、或因为超抽地下水供畜产业使用---导致一片片绵延千里的土地从此缺乏水资源无法耕作……就等于宣告全球性的饥荒将无情地到来。」

「那会死非常多、非常多人耶！虽然那些人不一定是我们这一代。」

「嗯…可能是牛肉、猪肉实在太好吃了，人们认为这样值得呀！」

第五十四天。

吃完饭，阿呆陪住持走回寺院。

在路上阿呆说：「真想不到吃素竟然可以拯救地球，同时还可以拯救人命。相反的，也想不到吃肉肉有可能会毁灭地球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。」

住持答：「曾经有个印地安族的酋长说：『发生在动物身上的事，很快就会发生在人类的身上，因为所有的事物都相互联系在一起。』若从佛教业报的思想来看，也是一样的见解。当人们无时无刻残害生灵却只为了取悦自己，最终将无法避免遭受相同的结局，一切都很合情、合理与公平。」

第五十五天。

「对于没吃素的人，是不是像我这样只吃鱼会比较好？」今晚阿呆显得有些得意，「不但为地球储存了很多资源，而且，也不会像人们去吃五分熟的牛排，然后还在互比谁的动作优雅。」

「如果拿从前对照，你已经进步很多。不过老实讲，就算只吃鱼也不是一个完美的做法。」

「怎么说？」

住持：「因为地球的海洋经过人类过度捕捞，目前全世界的十五个主要渔场，其中已经有十一个几乎面临竭尽。当人们越抓不到想要的渔获量，就改用越细密的渔网作业，也就是无论大鱼小鱼都不放过。科学家在不久前已提出警告，如果依这样的速度恶化下去，五十年后地球的海洋将再也看不到鱼虾的踪迹。」

「噢！」阿呆听了非常诧异。

「另外，」住持又补充，「从杀生量的角度来说，由于鱼的体型小，随便一餐就可能吃掉好几条的生命，这样的杀业也太重了。」

第五十六天。

虽然上班时两只手在忙，不过阿呆的脑里，也忙着为他心爱的鱼展开天人交战。

「想不到只关心猪和牛是不够的。」

「地球一天一天的沙漠化，把人类一天一天的逼向海边，大家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……不过我突然发觉自己的餐桌也在沙漠化，好像能够预感会有那么一天，再也不能开开心心地吃鱼……」

「哎呀！」想到这里阿呆偷偷骂了自己一声，「吃鱼毕竟是残忍的，怎么可以说『开开心心』呢？」

第五十七天。

犹豫了一个下午，阿呆还是买了一尾已经断气的鱼回家。

晚饭时，阿呆望着盘中的鱼说：「请师父为我开示慈悲少吃肉的道理，使我的内心停止挣扎。喔！老实讲，内心有挣扎还蛮辛苦的。」

住持：「天底下，很难再有像蔬食与肉食这样的价值之争。有人一餐不吃肉都受不了，有的人却能一辈子素食；有人能笑脸盈盈把活虾沾酱放入嘴里，有的人却宁可饿死也不愿吞进众生肉。」

「嗯！大家对于动物生命的态度，似乎很歧异，说来也真是奇怪。」

「其实，这都是由于学校从小教育大家要爱护生灵，但也要吃肉；一方面鼓励我们怜悯动物，但另一方面又告诉我们不必同情猪鱼鸡牛的死亡。」

「对啊！小时候我就是这样被老师搞到快人格分裂，然后就一直无所适从到现在。」阿呆赶紧装出很无辜的样子。

「所以，一个有智慧的人，就必须正视这样的矛盾与谎言，然后很诚实地问自己：到底动物们有没有活着的权利---就像你所疼爱的小狗一样？我是否要让良知的罐子里，继续装满动物的苦难和鲜血？」

第五十八天。

因为被事情耽搁，阿呆来不及在开饭时间把饭菜煮好，住持于是先在阿呆家的后院来回散步。走呀走，住持的口中却念念有词：「囚禁、虐待、欺负、刺喉、放血、哀嚎、烫水、拔毛、剥皮、剖腹、开背、肢解、剁碎、油煎、火烤、贪吃、无知、自大、迫害……」

阿呆从头听到尾觉得很好奇，便隔着窗户探头：「师父，您在和谁说话吗？」

「没有。」

「那您刚才似乎在背诵什么？」

「折磨动物并且吃掉牠，已经成为现代人生活的一部份，我之所以会唠唠叨叨念一串，是因为高兴自己与那些事情都无关。」

阿呆头上滑出三条线，只好傻傻地笑。

住持随后又说：「人如果不放弃肉食，就等于日日夜夜都在做这样的事。」

第五十九天。

可能是为了煮饭方便，住持看见阿呆把皮夹放在餐桌上。

「这是你新买的？」住持拿起它问。

「是啊！」

「这个皮包是某个名牌。」

「真皮的比较耐用呀！可是不便宜喔！」

住持欲言又止，把皮夹放回原处。

「怎么了？有什么问题吗？」阿呆看着住持。

「既然不吃牠的肉，那也就不应该使用牠的皮喔！相信你不会期望有一天，自己身上的皮被拿去当装钱的工具，或是被做成炫目的流行精品。」

「啊！我完全没想到。」阿呆懊悔了好一会儿，等他喃喃地说完希望这只鳄鱼能够原谅他之后，阿呆才又开口：「对了，师父，应该不会有人把人皮拿去缝成皮包、皮带、或皮鞋吧？」

「你好像忘了世间是有轮回的。」住持笑着答。

第六十天。

一块凹凹凸凸的鳄鱼皮，却让阿呆真正开始关心「轮回」及「业报」的事。

「师父，我平常都有做功德耶！像我这样的人，应该不会堕落为畜牲吧？」

「在这个世间，功过无法相抵。如果在这个世间功过能够相抵，那富豪就可以拼命害人、杀人、性侵别人，最后再靠花钱做善事来了结。」

「用动物皮毛做的东西有替代品能用，可是……要吃素真的很不容易耶！肉肉这么好吃。」阿呆很无奈地说。

住持：「当吃肉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时候，人们想要求自己素食就很难。可是，当你发现吃肉是一件不道德、不应该、同时该感到愧疚的行为以后，你会连一口也咬不下去。」

阿呆听完抹了抹自己的脸，「一张爱吃的嘴巴，还要它去把良心叫回来，想嘛知道结果会怎样。」

「假使人活在这个世界，肉食是人天生唯一的选择，那饮食的问题就与慈悲完全无关。可是，如果我们能有别的选项---蔬食，而蔬食又比肉食更营养健康，那仅为了口欲去造成动物悲惨的命运，就不叫真正的慈悲。」住持说，「无论是谁都应该怀着一个长远的人生观，为自己的来世想想，而不是只为了今生饮食的美味宁愿不计代价。」